楊牧〈仰望── 木瓜山一九九五〉
But my pride was soon humbled, and a sober melancholy was spread over my mind by the idea that… whatsoever might be the future fate of my history, the life of the historian must be short and precarious.
—Edward Gibbon
山勢犀利覆額,陡峭的
少年氣象不曾迷失過,縱使
貫穿的風雨,我在與不在的時候
證實是去而復來,戰爭
登陸和反登陸演習的硝煙
有時湧到眉目前,同樣的
兩個鬢角齊線自重疊的林表
頡頏垂下,蔥蘢,茂盛
而縱使我們的地殼於深邃的點線
曾經輪番崩潰,以某種效應
震撼久違的心——
髧彼兩髦
實為我特。我正面對著超越的
寧靜,在這裏窗下坐著
看大寂之青靄晨光中逍遙
閒步:
北逾奇萊
南止於能高山之東
衣領挑達飄揚
然則高處或許是多風,多情況的
縱使我猶豫畏懼,不能前往
想像露水凝聚如熄滅的燈籠
鳥喙,熊爪,山豬獠牙,雷霆
和閃電以虛以實的聲色,曾經
在我異域的睡夢中適時切入——
多情的魘——將我驚醒,聽
細雪落上枯葉,臺階,池塘
我以為那是恐怖與溫柔
懸空照面,輕撫我一樣的
犀利,一樣陡峭,光潔的額
少年氣象堅持廣大
比類,肖似。然後兩眼閤上⋯⋯
縱使我躊躇不能前往
你何嘗,寧不肯來,準備的心跳
脈搏?
此刻我局促於時間循環
今昔相對終於複沓上的一點
山勢縱橫不曾稍改,復以
偉大的靜止撩撥我悠悠
動盪的心,我聽到波浪一樣的
回聲,當我這樣靠著記憶深坐
無限安詳和等量的懊悔,仰首
看永恆,大寂之青靄次第漫衍
密密充塞於我們天與地之間——
我長年模仿的氣象不曾
稍改,正將美目清揚回望我
如何肅然起立,無言,獨自
以倏忽蒲柳之姿